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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那現在為什麼是票票等值?

建中校長一番關於高低學歷間選票是否等值的發言憑空掀起一場風波。這可以拿來探討一個重要的經濟學問題;首先用另一個問題作為出發點:為什麼遊民的票沒有比建中畢業生大?

數週前,建中校長一番關於高低學歷間選票是否等值的發言憑空掀起一場風波。算不算歧視,在這例子裡大概不會是經濟學討論的主題。然而這可以拿來探討一個重要的經濟學問題;首先用另一個問題作為出發點:為什麼遊民的票沒有比建中畢業生大?


如果票票不等值咧?

看了當時的影片與逐字稿,呱牛還是覺得徐建國校長的發言構成歧視言論(其他人會有別的解讀,白經濟也有成員認為徐校長的發言不算歧視)。朱家安對此事件寫了一篇呱牛覺得很不錯的分析,其中有這麼一段:

要讓這種說明引人入勝,其中一種常見策略,是在開頭營造一個「票票等值並不合理」的說法,讓讀者產生疑問:「蛤,那現在為什麼會是票票等值?」

徐校長舉例所問的問題是,為什麼建中畢業、臺清交出身的高學歷者的票,和一個學歷止於小學畢業的遊民一樣大?而不是 1.8 或 2.2 倍?為什麼舉例也算歧視請看朱家安的文章,但哌牛想要把徐校長的問題換個方向問:

為什麼小學畢業街友的票不是高學歷者的 1.8 、或 2.2 倍?

呱牛想討論的,不是投票的制度如何演化成我們現在所知的一人一票、票票等值,或是這樣的投票制度有什麼效果1。而是每個人的票一樣大這件事,有什麼其他的可能選項?其中隱含的邏輯又是什麼?


首先,你需要幾個假設

大家最喜歡嘲笑經濟學家的假設很奇怪,所以這裡也不能免俗的來一些經濟學分析需要的假設。以下的分析我們需要假設兩件事:

  1. 人之所以組成群體,是為了要讓大家的生活過得比沒有組織的情況下好。
  2. 每個人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生活。

這兩個假設有它們的弱點,但應該不至於完全違反直覺。以假設 1 而言,也許人類出於咱們自己卑劣的天性,集合起來就是為了方便我們欺凌弱小。但不論你相不相信這假設,我們姑且只討論「組織起來可以讓大家過得更好」的選項。第 2 個假設在經濟學界受到比較多攻擊:有時後就是會有人做一些奇怪的事情讓自己過得比較悲慘啊?但後來發現,其實這些人還是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只是他們喜歡的東西和經濟學家以為的不一樣。很多強制性的政策就來自「大家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甚至是「大家喜歡的東西是錯的」,所以就由好心的政府來幫大家做決定。經濟學家採取的立場比較不一樣:人也許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或是該喜歡什麼,但本人還是會比管很寬的路人清楚。

為什麼會需要這兩個假設呢?因為要討論投票的權重怎麼定會比較好,我們需要先確立投票的目的。當每個人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而把大家組織在一起是為了讓整體的生活更好,我們可以推論:每個人會依據自己的喜好投票,而投票的設計就是要讓這些喜好有個「好」的綜合方式。這時如何決定權重就變成:

如何設計一種綜合每個人的喜好的制度,讓大家各自表達自己的喜好後,使社會達到更好的狀態。

那麼,這跟遊民和建中畢業生的投票權重又有什麼關係呢?


舉手搶答,選手最多隻的同學~

以投票「綜合每個人的喜好」有許多問題,這部分的問題白經濟會再說明,但按捺不下好奇心讀者可以先看菜市場政治學的解說。但假定我們以投票整合大家的喜好,那要怎麼設計權重讓社會達到更好的狀態呢?

讀者也許已經發現了,當我們從假設 1 出發,這會取決於我們覺得怎樣是一個「更好的社會」。由於社會是由個人組成,從個體角度來看待的話我們有兩種分配享受的方式:每個人一樣多,或是有些人多一點有些人少一點。追求「更好」需要在二者之間擇一,如果是後者的話還需要調整比例。根據「每個人知道自己喜歡什麼」的假設 2,這代表如果我們認為好的社會應該讓某些人多分配到一些享受,我們就讓她的決定權大一點;隨便她喜歡多拿什麼,她自己去選擇。

舉例來說,假如我們相信好的社會是由專家來決定一切事務,那麼唯一的任務就是找出這社會上誰是哪件事情的專家,然後把決定權交給她。假如我們覺得好的社會是獎勵某種「最優秀」的人,那我們就讓這個人決定的權力比別人大一些。放在投票的情境裡,這就代表某些人的票比其他人的票大的狀況。


從假設 1 和假設 2 出發的分析走到這步,我們可以回頭來看看閃亮亮的頂尖大學畢業生與小學學歷街友的對決:

  • 情境 1:一人一票,票票等值。每個人由社會分配的享受一樣大。
  • 情境 2:每人一票,頂尖大學畢業生每人多於 1 票。為了鼓勵大家拿出囊螢映手機、鑿壁偷 wifi 的精神認真向學,我們要多分一些權力給好學校的好學生們。
  • 情境 3:每人一票,小學畢業的街友每人多於 1 票。這些人在社會上相對而言比較衰小,為了平衡一下雙方勢力,我們就多給他們一些決定的權力。

這三種狀況根本的差別,在於他們對「更好」的社會定義不同。情境 1 的分配方式有個常被誤用的名稱,就是「功利主義」。這個名稱因為翻譯的關係,生活中使用指的大多都是唯利是圖的心態。然而功利主義就是在每個人的享受價值相當時,以擴大全體的享受作為社會前進的目標。

可以推測的是,類似徐校長舉例的情境 2,基本上是個擴大貧富差距的好方法。好學校的好學生通常出身相對順遂;雖然我們週圍可能都有些令人敬佩的人,成功對抗貧困的家境考上好學校,但從小可以有時間唸書而不用負擔家計,相對而言已經是種優渥的人生開始。再多給這些人一些決定權,其他人追趕起來就更辛苦了。貧富差距大一點好或不好每個人自有判斷:也許你覺得貧富差距大一點,窮的人相對而言會更倒楣一些,可以刺激大家努力工作達成 633;或是你覺得這社會上的財富分佈很大一部分基本上是比賽誰投胎的時後運氣比較好,貧富差距太大對出身貧困的人不公平。後者的推論推到極端,就是近年因為某哈佛哲學家而好像有點夯的「羅爾斯正義論」。羅爾斯的論點是因為你不知道你投胎會不會投在全臺灣最衰小的人家裡,為了避免這種倒楣的結果,所以你在這種「無知」的狀態下會傾向讓現在最衰小的那位擁有全部的決定權。在這情境裡,就是讓最淒慘落魄的那位擁有 1 票,其他人通通都 0 票。2


這干經濟學什麼事?

徐校長認為之所以現在是一人一票,票票等值,是個社會取得共識(也就是討價還價)的過程:

為什麼你投的票數是我的 2 倍,而不是 1.8 或是 2.2?請你解釋給我聽聽看,就是說這個數字是怎麼算出來的?就是這個問題啊!擺不平嘛!有人認為說應該 3,有人認為說 2.5 就可以,這到底要怎麼算?用什麼劃分?博士 3、碩士 2.5?還是怎麼樣?就是到底要算幾倍呢?這個就是擺不平的地方,所以演變到這 100 年來,乾脆大家都投 1 票。

實際上全球的民主化進程是不是真的如此,就不是才疏學淺、照這邏輯可能只能投負 1 票的呱牛知道的了。但他的問題開啟另一個有趣的討論方向,也就是不同的權重分配,隱含的對「更好的社會」的定義各自有什麼不同?

那這又和經濟學有什麼關係?讓我們回想一下過去聽過的經濟政策,手段雖然五花八門,但基本的邏輯都是如果讓經濟更好,就會讓生活更好。但是是讓誰的生活更好呢?大部分的政策對每個人的影響都不太一樣。簡單的例子像是蓋工廠讓員工有了生計,但汙染會影響周圍的居民。這時候是員工的飯碗重要、還是周圍居民的健康重要?如果拿政府的錢來補貼周圍居民,是不是就是其他人對這筆錢可能的用途,像是繳自己的醫藥費,一定比工廠的鄰居的健康不重要?

台灣的「產業 v. 環境」的經典課題:雲林六輕

面對這種問題,常見的強大誘惑是把錯全怪給政府/老闆/邪惡的黑暗組織、或是宣稱某種特定立場是反商/民粹/弱勢/左派/右派,然後選擇一個立場來支持或反對。但其實仔細想想,這些就是上面談到如何定義「更好的社會」,然後依此決定受政策影響的人各自的權重。過程雖然不一定涉及投票,反映的也不一定是對錯而是價值選擇,但釐清自己心目中的好社會的藍圖再去選擇,對更好的政策討論來說是無可取代的關鍵。

所以,經濟學除了要回答「某政策會有什麼效果?」,也需要面對「為什麼我們要這效果?」大選已進入倒數,針對第一個問題請多做功課。對第二個問題,你又想要怎麼樣的臺灣社會呢?

圖片取自 BamtographySascha Kohlmannping Lin


  1. 有興趣了解這些題目的讀者,前者在經濟學裡是屬於演化賽局的研究,後者是公共選擇理論,可以自行召喚 Google 大嬸(?),之後白經濟也可能會介紹投票制度的效果。 ↩︎

  2. 有些讀者也許發現了,這個被稱為「無知之幕」的概念其實就是害怕風險,為什麼羅爾斯要稱之為「正義」呢?經濟學家一般認為羅爾斯混淆了這種害怕風險的結果、以及正義背後的基本價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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